黃有光：如何避免決策失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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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快樂嗎？如何才能做一個快樂的人？金錢和快樂一定成正比嗎？快樂的影響因素有哪些？本站研究局邀請長期從事快樂研究的全球知名華裔經濟學家、復旦大學經濟學院特聘講座教授、澳大利亞社會科學院院士黃有光解讀快樂的秘密。
NO.028 決策失誤
我們在前幾星期的文章，討論了人們的一些不完全理性的選擇。現在，我們繼續討論人們的一些其他選擇或決策上的失誤。
根據學者的研究，一個很通常的錯誤是信心太強，對成功的概率估計太大，對可能出現的問題與困難估計不足，因而決定去進行許多太冒險的事情【見如Sanchez & Dunning 2018】。獲得2002年經濟學諾獎的心理學者丹尼爾·卡內曼（Daniel Kahneman）（2010，第253頁）認爲這部分解釋爲什麼人們進行訴訟，發動戰爭，與開辦小生意。前兩者都是對雙方整體的預期價值是大大的負數的事情；爲何雙方不能協商避免？絕大部分的新生意在幾年內就失敗。筆者希望人們接受教訓，不要輕易進行訴訟或發動戰爭。但對於開辦企業，讀書，科研，社會工作等利人利己的事情，只要有足夠的準備，也不必太過保守。成功的小生意與大企業，不但對自己有利，也增加消費者剩餘與工作機會，尤其是在競爭不完全的現實社會，對經濟是有利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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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2018年12月的一個採訪裡，丹尼爾·卡內曼（Daniel Kahneman）也說，“人們顯然地過高估計自己的能力與能夠做的事。這是一件好事【或祝福blessing】。”也就是說，這種過分樂觀的估計，能夠幫助人們成功。這也是爲何人們天生有高估自己的傾向。過分低估與悲觀，會有更大的負作用。不過，當我們認識到人們多數有信心太強的傾向時，我們可以從中學習，雖然不必完全取消所有的計劃，但可以採取比較多的準備工作，這樣可以減少失敗的概率。【過度自信與樂觀有關聯，但也有不同；見Heger & Papageorge 2018.】
有些很顯然的錯誤，這個專欄的讀者大概很少會有，至少可以很容易學會避免。例如，從一個甕中取出一顆珠子，如果珠子是紅色的可以獲得獎金。可以從兩個甕中選擇一個。A甕有10顆珠子，只有一顆是紅色的；B甕有100顆珠子，只有8顆是紅色的。爲了獲得獎金，你選那一個甕呢？多數讀者應該知道，應該選A甕。然而，有30％到40％的試驗者（而且應該是大學生）選擇B甕。大概他們受到絕對數字的影響，A甕只有一顆紅色的可以獲獎的珠子，B甕有8顆。8遠大於1，認爲機會比較大。實際上，十中有一的概率顯然大於百中有八。(詳見Miller等1989。)
在新冠疫情還在全世界大多數國家肆虐的當下，說說傳染病的危險程度。許多人認爲能夠使“每萬人中殺死1286人的傳染病”比能夠使“人口中的24.14%的人死亡的傳染病”更加危險（Yamagishi 1997）。實際上，前者的致命率只有後者的一半多一點點。這大概是因爲千多人死亡的數字比較形象，使分辯能力比較差的人認爲比較危險。
上述兩個明顯的錯誤，是否只是分辯能力比較差的人的錯誤，而多數人是不會犯這種或類似的錯誤呢？實際上不是的。我們來看一個針對醫生的試驗。要能夠進入大學讀醫科需要非常高的成績，因此醫生應該是智力比較高的人羣。心理學者對醫生們進行試驗，讓他們考慮醫治肺癌病人的兩個方法：開刀與放射。五年後的生存率是開刀明顯大於放射，但是一個月內的死亡率則是開刀比較大。讓一半的醫生看開刀的一個月內的生存率：90%；讓另外一半的醫生看開刀的一個月內的死亡率：10%。這兩個不同的數字，實際上是同樣的結果的不同表述：90%生存與10% 死亡是完全一樣的。然而，那些看到90%生存率的醫生絕大部分（84%）選擇開刀；那些看到10%死亡率的醫生則有半數選擇放射（50%）。(詳見McNeil等1982。)智力非常高的人羣的選擇，也有很大的非理性成分。
一個可能原因是，人們天生有超越理性的避免死亡的傾向，因爲這有利於人們的生存。在上述醫生的選擇來說，死亡的不是醫生自己，而是病人。但醫生也有超理性地避免病人死亡的傾向。一看到死亡的概率，就影響其決策的理性程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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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讀者可能像我一樣，自認爲不會犯上述三種或類似的錯誤。然而，是否會犯下述我認爲我自己也會犯的錯誤呢？
考慮詞典A，出版年：2018，內收詞條數目：一萬條。詞典情況：像新的一樣。讓你估計最多願意花多少錢購買。考慮詞典B，出版年：也是2018，內收詞條數目：兩萬條。詞典情況：除了書皮有些損壞，像新的一樣。讓你估計最多願意花多少錢購買。如果讓人們只單獨考慮這兩部詞典之一，絕大部分人願意出比較高的價格購買詞典A，因爲詞典B已經有些損壞。然而，如果讓人們同時考慮這兩部詞典，則絕大部分人願意出比較多錢買詞典B，因爲人們認爲多一倍的詞條比書皮略爲損壞比較重要。個別評價時，人們沒有注意詞條數目，因爲一萬與兩萬都是一個大數目，因而只注重書皮有沒有損壞的方面。兩部詞典互相比較時，詞條數目的差異就凸現出來了。（詳見Hsee 2000）。
我承認，如果分開單獨評價，我也是會出比較高的價格賣詞典A，而當兩部詞典一起比較時，就會出比較高的價格賣詞典B。這種偏好的改變，是否非理性呢？或者可以說，當個別評價時，詞條數目的重要性沒有獲得足夠的重視，而同時比較時，自然會注意到詞條數目的很大的不同，這最多隻是着重點不完善的問題，不是真正的偏好改變，也不是真正的非理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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假定你是法官，考慮判決賠償的數目。
A．一個小孩子在玩打火機時，睡衣着火而中度受傷；睡衣製造商被控告沒有采用不易燃燒的材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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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．一家銀行使用有問題的手段而使另外一家銀行損失8萬元[或8千萬元]。
人們對問題B的賠償數目，多數會與損失數目相關。這不是要點。人們對問題A的賠償數目，如果問題B是說8萬元，多數會在問題A判決賠償數萬或十多幾十萬；如果在問題B是說8千萬元，多數會在問題A判決賠償數百萬或數千萬，甚或以億元計。對於問題A的應有賠償數目，是比較難以決定的。因此，人們決定的數目，受到問題B中的數目的影響。然而，這兩個問題是不相關的兩個不同問題，問題B中的損失數目，不應該影響問題A的賠償數目，更不應該以百倍千倍地影響。然而，我相信，我自己大概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，雖然可能不是百倍千倍。你呢，如果讓你決定賠償數額，會不會受影響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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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獻
COWEN, Tyler (2018). Interview of Daniel Kahneman on 19 Dec. 2018： https://medium.com/conversations-with-tyler/tyler-cowen-daniel-kahneman-economics-bias-noise-167275de691f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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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EGER, S. A.,& PAPAGEORGE, N. W. (2018). We should totally open a restaurant: Howoptimism and overconfidence affect beliefs. Journal of EconomicPsychology, 67, 177-190.
HSEE, Christopher K. (2000). Attributeevaluability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joint-separate evaluation reversals andbeyond, In Choices, Values and Frames, KAHNEMAN, D. & TVERSKY, A.,eds., Cambridge: Cambridge UniversityPress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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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HNEMAN, Daniel (2011). Thinking, Fast and Slow. New York: Farrar, Strauss and Giroux. 此書有中譯本：《思考,快與慢》，胡曉姣、李愛民、何夢瑩翻譯，中信出版社，2012.
MCNEIL, B. J., PAUKER, S. G., SOX, H. C. Jr & TVERSKY,A. (1982). On the elicitation of preferences for alternative therapies. New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, 306(21): 1259-62.
MILLER, Dale T.,TURNBULL, William & MCFARLAND, Cathy (1989). When a coincidence issuspicious: The role of mental simulation.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Psychology, 57(4): 581-589. Doi: 10.1037/0022-3514.57.4.581.
SANCHEZ, C.,& DUNNING, D. (2018). Overconfidence among beginners: Is a little learninga dangerous thing?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, 114(1):10-28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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YAMAGISHI, Kimihiko (1997). When a 12.86%mortality is more dangerous than 24.14%：Implicationsfor risk communication. Applied Cognitive Psychology, 11: 495-506.
黃有光簡介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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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onash大學榮休教授、復旦大學經濟學院特聘講座教授、澳大利亞社會科學院院士、牛津大學Global Priorities Institute諮詢委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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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2年出生於馬來西亞。1966年獲新加坡南洋大學（Nanyang University）經濟學學士學位，1971年獲悉尼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。1974年至1985年在澳大利亞Monash大學任副教授（Reader），1985-2012年任講座教授（personal chair）, 2013年後成爲終身榮譽教授（Emeritus Professor）。於1980年被選爲澳大利亞社會科學院院士，於1986年被選入Who’s Who in Economics: A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Major Economists 1700-1986的十名澳大利亞學者與全球十名華裔學者之一, 於2007年獲得澳大利亞經濟學會最高榮譽—傑出學者（Distinguished Fellow）。受邀請於2018年到牛津大學作第一屆Atkinson Memorial Lecture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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